《少年PI的奇幻漂流 》將在12月19日於歐洲上片,是重要的聖誕賀歲大片,李安繼台灣和印度之後,也在歐洲緊鑼密鼓地展開宣傳,歐洲的第一場首映在11月26日法國巴黎香榭大道上的Gaumont戲院舉行。晚上8點才開始放映的電影,拿到首映票的幸運觀眾, 7點不到就在戲院前排隊準備進場,因為放映之後李安親自出席與觀眾交流。這場Master Class,將在星期三,由Allo Ciné, Gaumong Pathé 以及美國的Inrock全球同步上線,現場以法文發問,李安以英文答覆,讓全世界的影迷可以分享李安的寶貴經驗。筆者有幸在場,特將這場Master Class摘錄於此,讓台灣的影迷分享。
一個小時的問答毫無冷場,一開始主持人引用把3D電影推上高峰的《阿凡達》導演James Cameron對《少年PI 的奇幻漂流》的推崇,認為李安創造了一個3D電影的新革命。李安誠實地表示被稱讚讓他一方面忍不住覺得很得意,可是另一方面他自己很清楚,這不過只是3D拍攝的開始,沒有人知道接下來的發展會到什麼樣的境界,他謙虛地表示,這不算什麼革命。
1。請問這部片子的源起?怎麼想到要用3D來拍攝?
李安:我在十年前就讀了這本書,當時根本不覺得有任何電影的感覺,真的。想都沒想過。因為我覺得這本書的主題是關於幻象,如何審視自我內心的幻象,而電影基本上全部都是幻象,讓你相信所有的劇情故事等等。所以我一開始覺得這本書不可能變成電影,完全相反的東西。一直到4年前,這個案子到了我的手上,我還是覺得不太可能,一條汪洋中的小艇,一隻老虎,一個男孩,怎麼拍?所以我建議拍書裡的第二個故事,就是除了男孩之外,還有他母親以及壞廚師的故事。但是Fox要的是第一個故事。他們給了一個預算,我知道不算少,但是我直覺上知道不夠,而且始終沒有靈感。
一直到3年前,3D電影漸漸普遍,給了我一個新的角度,我想3D也許會是一個機會。我總覺得就是只拍水,我也希望可以拍一個水的劇情片(Tide Drama ),因為我從小是看劇情片長大的。但是敘事的角度和2D電影不一樣,3D的技術讓我深刻的感受到,所有技術和科技的進步,都是要逼著我們開啟心靈的眼睛,對我而言,這是一個非常深刻的學習經驗。
2。請問你是怎麼找到你心裡的PI,這個從來沒有演過戲的男主角?
李安:我看了將近3000個男孩,就像原著作品的讀者一樣,沒有人看了書之後可以具體地想像男主角的樣子,我自己也完全不知道 少年PI該是怎樣一位人物。或者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反射他自己的PI。我只知道必須是一張新的臉孔。一直到碰到Suraj Sharma,他那對生命充滿問號的深邃眼神,令我心動而震撼,整部電影才正式有了雛形。
Suraj從來沒有拍電影的經驗。我記得當時考慮是不是他的時候,給了他一個只有2頁的指令碼,就是後來的第二個故事,關於PI的媽媽等,我只大概講了一下,我看見他在剎那間像是變成另外一個人,他的身體甚至開始顫抖,他哭了起來。這就是我喜歡的演員,其實不是甚麼演技,而是一種相信故事的能力,他自己相信,觀眾也就相信。沒有他,就不可能有這部電影。
3。PI和你其他電影作品裡的主角一樣,一直處在一個轉變的狀態,不論是文化的,地域的,家庭的,甚至性向的...都是在尋找轉變,或是面臨轉變。
李安 : 生命不就是不斷的改變嗎?我們長大變成大人,我們的父母變成老人,所有的人事都在不停的變,這是唯一的不變。以我自己而言,唯一不變的常數就是我想拍電影。這是我22年來沒有變動的,這就是我生命的核心價值。
4。還有一個一直出現在你的電影裡的主題,就是Identity。例如《Hulk》(綠巨人)是一個分裂的性格,《理性與感性》裡講的是女性角色的identity,《斷背山》裡講的是性的identity。為甚麼對你來說,identity這麼重要?
李安:也許是我從小接受的孔子儒家教育,每個人都要找到自己的位子,找到一個平衡點。我早期的作品比較屬於社會的Satire(諷刺劇),現在還是有一點,比如這部戲就是對印度社會的一種反映,看起來一切都美好的不得了:動物園,看來和樂的家庭等等。外在的環境並不代表你真正的identity。
5。你在台灣和美國,東方和西方兩種文化之間遊走,可不可以談一下影響你最多的電影大師?
李安:我最怕這個問題,因為真的有好多。如果真的要提,我想還是史丹利庫柏力克,雖然我們拍的電影很不一樣。我也很喜歡義大利的新寫實風格,因為我真的是看melodrama長大的。但是我希望在melodrama之外,能有些metaphysique,形而上的東西。其實我真正開始拍起電影之後,是從其他導演的身上,以及我自己的經驗中學到最多。
6。《臥虎藏龍》裡的功夫處理,是不是呼應了《少年PI奇幻漂流》裡的打鬥場面?
李安:其實每部電影都會自然而然地帶我走到下一部電影。基本上,我每次開拍一部新片,一開始都很清楚我要甚麼,可是拍到一半,總會忽然很迷惘,問我自己,我在幹嘛?我通常拍完劇情片都會想要拍一點完全只講視覺的visual cinema,但是拍了visual,又想回去拍些emotional的東西,老是在這兩種電影之間來來去去。
7。2008年的《斷背山》是不是很容易就找到資金?因為這個題材真的很尖銳。
李安:Well,那時我剛剛拍完《Hulk》(綠巨人),票房表現不錯,賺了不少錢,可是錢對我沒甚麼吸引力。我又不想拍一部太消耗的戲,因為《臥虎藏龍》拍得我身心俱疲。但是我還不想退休,還想拍電影。Focus Feature公司給我看了《斷背山》,沒有太多預算,問我願不願意拍?我想反正是小製作,我覺得這部電影拍的很輕鬆,像一陣微風,一點壓力都沒有。拍的很低調,以為根本不會有人知道,直接就出DVD了,根本沒有想到會有後面的效應,反倒把我嚇壞了。我走在路上都怕隨時會被人攻擊。沒想到觀眾會這樣接受,這正是電影的魅力,電影的不可說。
8。請問導演是不是可以透露一下,下一部電影的計畫?
李安:真的沒有。拍完《少年PI奇幻漂流》真的很累,想休息一下。而且每部電影都是一個謎,一個還沒有成型的祕密。
9。導演的電影裡,主角常常都有很深的挫折感,為甚麼?
李安:的確,挫折感是電影裡的一個大課題。挫折,憤怒,就像戲裡PI對那隻老虎一樣,PI那麼誠心的照顧它,伺候它,看守它,擔心它,期待一點點老虎離開前的眼神,結果一場空。甚麼都沒有。也許這就是上帝的一種呈現,難道不正是我們每個人追求信仰的寫照?PI正視老虎的那一刻,不正是上帝的眼神?
10 。男主角片尾對父親教誨的懷念是不是導演自身的寫照?還有《 Odyssey de PI 》辛苦的拍攝,是不是相當程度上個人的《 Odyssey de Lee 》。
李安: 有一點吧。我父親過世時我人在紐約,接到我弟弟電話時的遺憾....我很喜歡法文的片名:Odyssey,這部戲不僅是我個人的Odyssey 也是整個製作團隊的Odyssey。拍攝期間的每一天,我都在想,我今天的“ 老虎 ”假想敵是誰:水?天氣?每天都有狀況。
結束後李安久久被影迷包圍在香榭大道上,要求簽名及合照留念。並且和他久違了的合作夥伴馴獸師Thierry Le Portier和楊紫瓊在街頭敘舊,直到夜深了才散步回附近的旅館休息。馴獸師Thierry和筆者聊起和李安拍戲的經過,表示他在影視圈30多年,拍過法國導演Jean-Jacques Arneau的 The Bear,Two Brothers, 和許多法國的非常經典有動物角色的電影,但是李安是他合作過最愉快的導演。Thierry當天特別開了400公裏的車從諾曼第趕來參加首映,他和李安在台灣結束拍攝之後就沒有再見面,所以很開心,李安和他也因為這部戲成了很好的朋友。Thierry也非常想念台灣,希望有機會再來台灣。
李安和馴獸師Thierry le Portier
文/王雅倫